我家老宅在宣化店老街“狗腿弯”南边,至今仍保持着宣化店老街的原始状态,再南边一点就是宣化店著名的董家闹子和王家闹子。这些年来,新建楼房如雨后春笋,所谓“老街”,也就是仅有少数房子了。遵从父亲“你们手里要传下这百年老屋”的遗嘱,我家老宅硬是被我们三兄弟保留了下来,如今成了古镇宣化店老街硕果仅存的古董了。
老宅离竹竿河对岸的湖北会馆和新扩建的中原突围纪念馆就只有一里路的路程,特别是老会馆,那是我记忆里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宣化店的历史符号。现在,新旧两馆之间改扩建工程巨大,增置的园林,景色秀美怡人,成为了宣化店老百姓休憩娱乐的核心场所。
退休后,我常常陪回乡同学或异地友人去纪念馆参观散步,谈古说今,身为东道主的兴奋感、自豪感油然而生!纪念馆内,充盈着神圣庄严而又裹挟着肃杀清冷的气息,70多年前宣化店兵临城下的惊心动魄与共产党人直面战火硝烟的壮烈豪情扑面而来……中原军区,大别山苏区,宣化店地区……李先念,周恩来,美蒋代表,宣化店的百姓……你的脑海中一定会不断地跳出这些关键的词汇来。肃立中看到那一件件革命文物,更是让人感到我们今天的幸福安定生活来之不易!
2018年5月份,我把家父临终前还在念叨的两件纪念实物,中原军区部队用过的汽油桶和自家的拥军扁担捐给了宣化店中原突围纪念馆,以此纪念为中国革命战争流过汗水、洒过鲜血而终身默默无名的苏区前辈们。
据父亲生前讲述,那是1946年,中原军区部队的物资供应渠道很不畅通,部队紧急需要的汽油煤油都是从河口挑运到宣化店的。我父亲正值壮年,经常被组织起来帮助中原部队运输物资,南下汉口,西至广水,北上罗山,东到六安。我父亲有时还按要求化妆成商贩,和中原军区的官兵一起去搬运紧急物资。父亲讲,中原军区的将士平易近人,总能时时事事为老百姓着想,很多参加搬运行动的人都会得到一个油桶。后来就是部队胜利突围了,大军南下,我们这里提前成了解放区,父亲还把那油桶拿来存放梓油好多年。
我猜想,这油桶至少有72年历史,如今它虽已残缺,斑斑锈迹,但原“殻牌汽油”四字仍清晰可见。在我眼里,岁月尘埃遮不住它四射的光芒,反而成为“兵民是胜利之本”的有力见证。
我儿时常听父亲讲,中原突围之前,苏区政府组织的挑夫队有几十个。父亲以前正好是靠挑小挑做生意来维持生计的,南来北往熟人多,码头熟,很多时候他就是挑夫队的带路人。父亲的扁担又长又大,力气小的人根本用不了它,每次行动中,那根长扁担自然成了队伍核心标志。挑夫们为革命队伍做了多少工作,父亲并没有给我做具体的统计,在他的意识里,做活儿再多,吃苦再大,和牺牲了的战士、群众比,他们就是幸运的,甚至他们一帮扁担老哥们也都一样这么想的……其中,父亲经常念叨以致连我都记得名字的就不少,有董闹子住的董定轩、火神庙北住的石志正、大胜关住的赵青山、河西住的肖文斌等十来人。父亲说,很多任务是需要冒着生命危险的,所以每次任务,尤其是长途挑担子,部队都会付足工钱,从不欠一分一钱……
还记得小时候,我家南边一点董闹子的董定轩常来我家喝茶,父亲每次都叫我前去牵着这位有些瘸腿但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大爷”慢慢走过院子。有一天,我问起腿的事,才知道,那是为中原军区部队挑运红白纸张时,他们拿着国共双方的签证从姚集向北赶路,国民党军前面放行,后面追赶,快到河边被一枪打断了左腿,幸好人多,我父亲人高腿长,背起董定轩就跑,冲过河岸;赵青山、肖文斌把货物两担并做一担,拼命前行;其他兄弟断后。后经清点,担上的物资没丢一件……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把表大爷当瘸子看,他终生仿佛戴着一枚军功章,格外受人尊敬。
在中原突围纪念馆办公室里,我再次凝视着面前这根扁担:长五尺六寸,两端上翘,颜色褐红,饱沁着父亲汗水,陪伴着父亲大半辈子寒暑风霜。我心里一阵酸楚:我那一生辛苦的父亲啊……双眼朦胧中看见父亲黎明时分带着挑夫队伍,敞开了衣衫,挑着军粮,正疾步前行。
就是这根扁担,中原突围时期它为革命挑过汽油,运过粮草,还做过担架:它是一只红色的扁担!一只革命的扁担!宣化店的今天不能忘记了它,它是共和国的历史长河中永不消失的一粒沙!
向中原突围纪念馆捐献一些私人性质的历史文物,对于我们宣化店、大悟县、大别山区的人民群众来说,的确不是很稀奇新鲜的事情,但是,我这近一个月以来,心情一直难以平静。在我看来,我那已经作古多年的父亲和宣化店众多革命群众一样,虽然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但是关键时刻深明大义,令人敬佩暗叹!他们在整个中国革命历程中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无不就如陕北延安的小米、淮海战役的推车……(大悟县宣化店镇供销社退休职工 王发忠)